Wednesday, July 12, 2006

台北,再见台北

从台北归来后,我的一颗心还荡在半空下不来,一出机场大门,身旁的女友掏出手机查看简讯,以为是恭贺归国的应景短讯,一看之下脸色即变∶“请诸位朋友小心,目前有一辆waja内有4名马来人,他们是抢匪,持枪,切记小心。”机场外头的天空突然黯淡无光,幽幽淡淡的雨丝轻轻飘下,难道天空也在为治安败坏人心沦丧掉眼泪吗?我才不相信上苍会为刍狗们的安危掉眼泪呢!唯有自力救济,培养草木皆兵的敏感神经,才能安身立命。

台北,雨势不止

出门远行,却碰上锋面来袭,豪雨去势不止,16天的旅程通通笼罩在蒙蒙雨势中,穿起友人接济的外套,寒意还是如针刺般透进身躯。和小说家骆以军约见面,在电话中他盛意拳拳提议要约纪蔚然一同赴宴,纪先生是我大学时的教授,上过他一堂英文基本课,之后净是在插科打混的时光中跟他很投缘,他是台湾目前最好的舞台编剧家,以黑色幽默诙谐耍婊的文风见长,骆以军说他的文字是冷漠中见温暖,忏情中见真情。后来,几番折腾下还是没约成,心里有股声音在说:没关系,总有再见面的一天。

细雨绵绵的光景下,我携著兴奋不已的女友穿过罗期福路地下道,一边跟她讲解这条地下道经过整修反而显得呆板木讷,一边引述当年我的诗人朋友木炎还曾在这条地下道卖过诗集,他把手工制作的诗集用衣架撑起,一排排挂在自己的身上,把自己搞得像一棵圣诞树,也著实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。木炎总是义无反顾地在办他的装置艺术,在写在逗售他的诗集,即使我常常挑剔他的文字刻意粗糙意图太霸道概念太极端,他却总是不以为意依旧一副笑嘻嘻逐条驳回的憨样,他是有勇气的先行者,过了这麽多年,他依然相信艺术可以救赎他的生命洗净他的灵魂,这点我除了佩服,还是佩服。

在下雨天的台北街头,我和打扮得像个可爱东洋女生的女友撑著伞,前往与小说家约好的地点碰面。这样的情景让我想起舒国治在《下雨天的京都》里的一段话,“雨天,属於寂人,太多景物都没有人跟你抢了。路,你可以慢慢的走。巷子,长长一条,迎面无自行车与你错身。河边,没别的人伫足,显得河水的潺潺声响更清晰,水上仙鹤见只你一人,也视你为知音。”这麽美妙空灵的描述,让我对雨天有了更深的眷恋。走著走著,骆以军摇晃著硕大的身躯逼近,像一台坦克热情地拍了拍我的肩,也热络地和我的东洋风女友打招呼。

和小说家一起扮成台客

后来,我们去了远企饭店的某家纲琴酒吧,凑巧碰上邻座的男生上台演奏一曲周杰伦的《七里香》,演奏完就大剌剌向女友求婚,我和老骆面面相觑,直觉得场面很滑稽,於是乎碰了碰酒杯小小声地乾杯。记得一坐进酒吧的弧形沙发,老骆就跟我说∶“上回跟侯孝贤来此,好好一间纲琴酒吧,立刻被侯导搞得台味十足!喝台湾啤酒,点台式小菜,还大声呼喝,很有趣。”於是乎,屁股还没坐热,我和他就乾了两大瓶的台啤,清凉爽口不在话下,外头湿冷的天气也被老骆的热情一驱而散。他送了两本新出的小说集《我爱罗》,那是他在壹周刊的专栏结集,内页写了两行字∶“昨日之岛,重逢大喜。”老骆深知我对宝岛一草一木的眷恋,10年荏苒时光实在很难即刻淡忘,也没有淡忘的必要。话锋一转,他提到总爱在马华文坛放火的黄锦树,问我说有没兴趣上南投暨南大学拜访学长,我婉转谢绝,一方面跟锦树不熟,另一方面也是最根本的问题,我怕他犀利尖锐且霸气十足的言语,他始终像头寂寞的黑豹,蜇伏在山岗上伺机出击,如我这等不算用功又爱耍痞的后辈,还是闲时读读他由岛至岛的大气书写,至於被他修理的机会,还是可免则免。

小说家半年前,应本报主办的文学奖邀约来马,前后跟他在酒店隔邻的酒馆喝了两回酒,喝的是女儿红和七步醉,滑入喉头的清爽津液再伴上老骆天马行空层出不穷的荒诞故事,闷热的夜气也突然像凉风拂体,好不舒适。

老骆在后来往返邮件中不止一次表示,上回在吉隆坡见著的青年朋友们很有干劲,最重要的是有纯粹的创作热情,如果让他买中大乐透,他定会拨出一笔钱资助本地文艺青年们的冲劲!后来,话题立即转到他如何悄无声息地每期大乐透都下一两注,乘妻子不注意时翻开报纸战战兢兢对奖,一次又一次将揉烂的彩票废纸小心翼翼塞到垃圾桶底部,却荒谬地被妻子连续发现好几次,好像一出安排好剧情的故事剧,荒诞中透露少许的温暖与希望,在世界渐趋暗淡的糟糕时刻,给了读者甚或身边朋友少许的温度。这是小说家存在的必要。

等待超人的城市

挥别老骆,我和小女友搭上开往木栅的捷运,靠坐在最后一节无人的车厢内,我指著车头鹅黄色平滑的矮座,“喏,那个位置啊,《春光乍 》最后一幕梁朝伟就是坐在那里。”我最敬佩的华人演员,曾经坐在离我那麽近的距离,怎麽想都觉得是件奇妙的际遇。细雨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,我们走出运车站等著朋友载上山茗茶,那座山头上有上百间茶馆等著招待夜晚上山的客人,细雨飘摇中,我始终念念不望老骆酒酣耳热中描绘的南洋,彷佛透著一股魔力,喔,我忘了跟他说,他美好想像的南方之南,有一股腥气满布的暴力在滋长。远行的日子结束后,数宗触目惊心的掳劫案又惊动了全城甚至全国人的神经,一己的生命与安危竟脆弱得稍微用点力就会被捏碎,国家机器竟无用至此,实在叫人心寒。原本依靠著远行补充好的精力,在日复日的惊心动魄中,一点又一点的被消耗掉,想起老骆在酒馆中谈起他去年患上的忧郁症,总是在一阵又一阵的恍惚中淡化了自身的存在,而我的刚好情形相反,我无时无刻感受到自身的存在,因为危机似乎四处都在,全身的神经绷得好紧,这样的紧绷迟早把人整死。

最近要上映的电影《超人回归》,总是让我很贼地联想到,如果我们的城也有一名超人,那大伙儿就可以安安心心提著手袋上街、可以一个人在苦闷时,呆坐在公园里、可以没有任何理由,一个人半夜开车出门闲晃,当然,这一切都是我的痴人说梦,是永远奢侈的梦想,如果暗夜来临时你还独自徘徊街头,出了事,也没人会同情你。

这是我们的城,等待超人回归的城。

星洲日报/副刊·文∶蔡兴隆·2006/07/03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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